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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節 懵懂妙玉,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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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節 懵懂妙玉,茫然無措

紫鵑來的時候馮紫英已經起來了。

看著黛玉羞紅的面頰,馮紫英知道自己若是在面前,黛玉怕是連紫鵑替她擦拭上藥都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也就笑著先出了門。

好在他的事兒還不少,妙玉和岫煙那邊也要去打個招呼,待會兒要一去給母親敬茶。

到了妙玉院子,妙玉早早就起牀了,依然是一身素淡但是質料卻甚是精美的裙衫,還好沒有再穿她平素最喜歡穿的法袍,也說明對方不是那種對人情世故毫無所知的楞頭青,也難怪岫煙也和自己說起妙玉比起以前已經改變了許多。

至於說什麼原因才導致了妙玉的改變,那都不重要了,識時務者爲俊傑,妙玉在榮國府裏想必也體會到了世態冷暖炎涼,在意識到她一旦脫離了自己的庇護,所要面臨的種種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弱質女流能承受得起的,尤其是這一輩子可能都要面臨各種塵俗瑣務的纏繞,那等日子並非能像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能擺脫的。

從內心來說,妙玉到現在心境仍然是無比覆雜的,跟隨著黛玉嫁入馮家,更像是一種被動而又無從選擇的盲從,她不知道自己拒絕的後果和結果會是什麼,正如岫煙所言,拒絕了這一場姻緣,對於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來說,基本上就失去了一段正常婚姻,一個合理歸宿的可能,對於自己來說,可能要麼就是小姑獨處一輩子,要麼就真的只有遁入空門了卻塵緣了。

有時候妙玉自己都在自我反省,自己究竟只是借用佛門這個幌子來逃避世俗各種煩擾,內心並非想要真正成爲出家人,還是覺得在佛門中對自己的生活並不會帶來太大的變化,所以才會有此錯覺,但實際上在岫煙替自己分析了之後,妙玉才意識到自己的願景是多麼的不切實際和虛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一冬居住在外邊的妙玉真正感覺到了世事的艱難,看著仆從們天氣寒冷依然要一大早出門掃雪清理院子,仆婦們再冷也的要在凍徹入骨的冷水中盥洗衣裳,自己卻只需要安坐在有著地龍烤著的屋裏看上優哉游哉的品茶看書,偶爾和岫煙下下棋撫撫琴,何等逍遙自在,可如果自己從這裏走出去,自己還能有那樣的生活麼?

也許黛玉會看在姐妹的份兒上依然接濟自己,岫煙可能也會給自己一些幫助,但是久病牀前無孝子,何況她們對自己也並無義務,無論是自己身處佛門還是在外獨居,就不可能再有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閑適生活,更不可能在衣食住行和日常起居用度上再有多麼講究,同樣也不可能再有丫鬟仆婦圍著自己替自己把一切生活瑣務處理好,那對於已經習慣於這種生活的自己來說,無疑就是一個煎熬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妙玉還是很清楚的,自己再無覆有可能回到那種簡陋的生活中去,當初跟隨師父進京時所經歷的種種都讓她不願意再想,也許自己本來就是一個道心不穩喜歡紅塵俗世中種種奢靡的假行僧吧?

所以當馮紫英到來時,妙玉才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覆雜心境意識到自己的生活似乎正在改變,但本身卻又沒有改變,而自己竟然是如此卑微地要接受這一切,甚至還有些竊喜地期待著這種變化給自己帶來的一些異樣的別致和愉悅。

馮紫英並沒有覺察到這一點,雖然岫煙早就含蓄委婉地告訴了他,妙玉不再是以前那個憤世嫉俗充滿文青氣息而又對懵懂無知的傻白不甜女了,但印象中的妙玉仍然是那個缺乏情商脾氣古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子,或許碰過一些壁,吃過一些虧,讓她有性格上有所收斂,但是骨子裏的文青小資,外加何不食肉糜的矯情本性卻難以改變。

馮紫英覺得這個當下典型的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齡剩女既無可取之處,除了一身皮囊還算可人,但是環繞在自己身邊的女人難道還少了,自己又何須來將就這個女人,弄得自己心情不愉快?

如果說昨晚馮紫英也是出於禮節要來和妙玉說說話,盡到做丈夫的禮儀義務,那麼今日來,那就是他履行做丈夫的權力,要求妙玉陪著黛玉去給翁姑敬茶了。

“見過相公。”妙玉深吸了一口氣,見到馮紫英進來,主動迎上來,福了一福。

馮紫英瞟了一眼對方,點點頭,“昨夜睡得可好好?”

“還好。”妙玉也說不出來那種味道,只感覺現在身份改變,自己成爲了他的媵,夫唱婦隨,夫爲妻綱,自己似乎就再不能像以往那樣隨心所欲,說話也需要謹言慎行起來,問話不能不答,而且還不能隨口應答,這讓她很不習慣。

見妙玉氣色尚好,不像是夜不能寐的模樣,看來這女人並沒有因爲出嫁而影響太多,或許這女人還意識不到這些?

“待會兒黛玉要去花廳奉茶,你和岫煙也要去,記得莫要失了禮數。”馮紫英也不多言,看了對方一眼,“還有,今夜我會在你屋裏歇息,”

妙玉聽前一句還沒有覺得有什麼,但是後一句卻讓她有些緊張驚惶起來,他要來自己屋裏歇息?呃,這是要行周公之禮?自己該怎麼辦?

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妙玉緊張得捏緊手中汗巾,但此時她卻只能點頭應允:“妾身知曉了。”

之前岫煙也曾問她是否知曉這成親需要知曉哪些規矩,妙玉懵懵懂懂,還以爲是問成親過程的規矩,便大大咧咧地說知道,岫煙便沒有再說,可是一直到昨夜馮紫英來自己房間裏說話,妙玉才意識到岫煙問的不是這個,而是夫妻敦倫之事,只是那等時候岫煙也在婚房中了,她也不可能深更半夜跑到岫煙屋裏去問這等事情,所以只能強壓住內心的惶恐不做聲。

妙玉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幼年時是母親帶著,後來便進了佛門跟著師尊,師尊也是一個老尼姑,這麼些年也從未和她談及過這方面的事情,便是自己成年天癸來了,師尊也是隨意地吩咐了如何應付便再沒有關心過。

一直到進了榮國府中,妙玉才明白這女子來了天癸需要有專門衣飾器物應對,而且這期間還格外講究,避免身體不適生病,這也讓她見識到了這人生的大不相同。

只是像這種要嫁人之後的種種,她在榮國府和大觀園中時也隱隱約約聽府中園子裏的那些婆子仆婦提起過,但都是霧裏看花,一鱗半爪,根本就不清楚怎麼做,只是知曉女人第一次怕是要吃些苦頭,日後便成成例,而女子要懷孕生產也須得要夫妻敦倫行周公之禮方才能行,但具體這周公之禮該如何,她卻是不知曉的。

她身畔也有兩個丫鬟玉官和寶官,不過這兩個丫頭年齡都小,平素裏和黛玉那邊雪雁、春纖幾個倒是走得很近,不過涉及到這等事情,負責黛玉這邊這類事務的紫鵑也沒有和妙玉這邊提起過。

在紫鵑看來,黛玉和妙玉關系疏淡,而妙玉與岫煙關系才是情同姐妹,現在又要一並嫁入馮家,那岫煙都是有爹娘的,便是小戶人家要嫁女兒這基本的規矩都是要教的,那妙玉多半是能從岫煙那裏知曉一二。

誰曾想岫煙也羞於和妙玉談及這些,尤其是明確要嫁如馮府之後,岫煙來妙玉那邊也少了,根本就沒有機會和妙玉說這些,妙玉這變成了兩頭落空,加上妙玉自己麪皮也薄,不肯去問,倒是玉官和寶官兩個丫頭懵懵懂懂與妙玉提起過,但妙玉也羞於多問,這等事情一來二去就擱了下來。

現在馮紫英驟然說起夜裏就要來自己屋裏歇息,這才讓妙玉一下子就驚慌起來了,這真要來了自己屋裏,自己該如何應對,卻是半點不懂規矩,該如何是好?

也幸好不是這會子就要來自己屋裏,自己還有半日時間能趕緊從岫煙那裏問一問。

妙玉的緊張情緒讓馮紫英都有些詫異,這女人怎麼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昨晚都沒見她這般。

他自然想不到妙玉會因爲這等事情而弄得六神無主,真要知道還不笑掉大牙。

這邊馮紫英和妙玉、岫煙打招呼,那邊紫鵑也替黛玉梳洗穿衣結發。

這是新婚燕爾之後的第一日,黛玉自然希望自己以最美好的形象去見翁姑,雖然身上酸痛難忍,但是這等形式卻是半點不能含糊要做足的。

紫鵑也看著自家姑娘紅著臉欠著身子坐在錦凳上,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格外別扭而生硬,心裏也是暗自埋怨馮紫英不知道憐香惜玉,她也問過香菱和司棋,寶姑娘和二姑娘破身的時候也沒見有如此艱難,怎麼自家姑娘卻像是受了大刑一般?

“姑娘,待會兒再喝一盞紅棗蓮子茶補補血氣,姑娘這白巾上可把奴婢嚇得不輕。”紫鵑小心地替黛玉把發髻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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